在中國的改革開放及經濟崛起的過程中,一個引人注目和耐人尋味的現像是,中國經濟地理發生的重構,亦即一些曾經經濟發達的地區逐漸相對落後了,而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地區實現了超越後進的發展(Beyondlatedevelopment),成為中國經濟版圖中新興的經濟或產業增長極和現代化城市,這就是本書作者所謂的“地區經濟逆襲”(以下簡稱“逆襲”)。“逆襲”是中國經濟崛起過程中的一個實踐結果,導致這個結果的“因”是什麼?圍繞這一問題及其相關問題已有大量實然和因然的研究分析,形成了由不同理論視角或維度以及不同的研究分析方法組成的研究文獻集群,猶如對中國經濟發展解釋的學術研究“拼圖”,這幅“拼圖”中的每“一塊”都具有不可或缺的研究貢獻,但又總是給人留下尚可與時俱進的拓展空間,從而引發學人尤其是年輕學人們力圖繼續完善“拼圖”的學術探索興趣和熱情。本書作者葉志鵬博士就是秉持這種興趣和熱情,在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基於大量的相關文獻進行學習和梳理以及調研訪談,一直在思考和研究“逆襲”為何發生以及怎樣發生的問題,最終成就了他的博士學位論文,進而也成就了展現在讀者面前的這本學術專著。
區域之間“為增長而競爭”是中國經濟崛起的內生動力,這一競爭是在要素資源稀缺的約束條件下,爭取要素資源的空間集聚,正如·1·克魯格曼(PaulR.Krugman)所指出的,經濟活動的空間特征就是“集中”。這一競爭勢必顯現出以經濟活動集中強度差異的空間格局,經濟區位論、比較優勢理論、區域經濟學等從資源稟賦條件差異揭示了某種區域空間格局的必然性及其演變的一般規律;區域間為什麼要為增長而競爭?學者們也分別基於財政聯邦制理論、晉升錦標賽、新結構經濟學等理論視角,從政府的行為邏輯解釋了區域經濟發展中的競爭,以及競爭中的政府與市場關繫。但為何一些區位條件與要素稟賦並不突出的地區,得以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逆襲”)?已有研究文獻對此問題研究涉及不多,且基於一般經濟學或政治經濟學理論的解釋力有限,缺乏對“逆襲”的機制性問題的深入研究。
葉志鵬博士的《逆襲的技藝:地方政府與中國經濟奇跡》一書,嘗試從政府發展能力視角,基於經濟地理學中的空間尺度概念,來探究尺度重構(Rescaling)如何加速推動產業集聚發展以實現“逆襲”。尺度重構是一種空間資源和行政資源的重新調整或聚集(近十幾年各地均出現的產業園區和行政區劃的“撤、並”現像),空間尺度重構為產業集聚創設空間載體,並增強地方政府產業發展權限,而地方政府借助尺度重構的制度變遷過程來塑造區域營商環境,推動區域產業的超常規發展。尺度重構的行為主體在中國一定是政府,尺度重構的空間規劃、產業設計、相關政策資源的獲取、措施制定和執行力等綜合地構成了政府發展能力,換言之,以尺度重構作為“逆襲”的解釋變量,就是視政府能力與“逆襲”具有因果關繫,政府能力決定了尺度重構的有效性,進而決定了區域的產業能否有效發展甚至超常規發展,但地方政府發展能力與自然資源一樣具有空間異質性,這就形成了該書具有新意的問題研究理論視角,它契合了中國經濟發展中的現實感·2·受。在實證部分,該書采取一種基於案例的混合研究策略,以昆山案例的長歷史分析為主,揭示了地方政府借助尺度重構推動區域產業發展的因果機制,並進一步從地方政府的組織視角和地方官員的個體視角,探討了地方政府發展能力的形成機制與強化機制。與此同時,該書借助最相似案例比較法,橫向比較昆山與周邊縣市,進一步探索了地方政府能力異質性對區域發展成效及演變路徑的形塑作用。
有學術理論價值的研究成果,總是能從其研究分析結論或發現中揭示具有一般意義的規律性認知。葉志鵬博士的該書研究選題把學術前沿性問題與現實問題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從政府發展能力的理論視角構建了分析框架,把空間尺度重構作為政府發展能力的一個觀察指標,由此展開區域產業發展的研究,不僅解釋了“逆襲”為何得以形成的問題,更有意義的是該書為研究“中國經濟奇跡”提供了一種地方政府發展能力的新視角,通過揭示地方政府借助尺度重構創設和改善市場環境機制,增進了對中國經濟體制轉型時期政府與市場關繫的理解。因此,該書有助於拓寬學術界對於空間尺度重構理論、地方政府行為理論、發展型國家理論、政策試驗與政策企業家理論,以及中國中央與地方關繫的研究思路。我相信,包括經濟學、公共管理學、政治學和經濟地理學在內的多學科研究人員,以及對中國區域發展和地方政府行為感興趣的廣泛公眾讀者,都能從閱讀本書中獲得啟迪。
葉志鵬博士作為一個“90後”的“學術新新人類”,能夠出版這樣一部具有良好學術功底的專著,充分反映了他的學術理論素養和研究能力具有超常規的積累,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對現實的了解和理解程度超越了許多同齡學人。在校就讀期間,他就對昆山、東莞、溫州、寧波、福州、廣州、深圳等地進行了多次深入調研訪談,參加工作後·3·又對上海周邊長三角地區繼續實地調研,這就使得葉志鵬博士的研究具有了扎根於實踐的生命力,根深纔能葉茂。作為他的博士論文指導教師,我對葉志鵬博士的學術成就甚感欣慰,也期待他不負清華大學的培育,取得更多的優秀研究成果。
殷存毅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2023年5月1日於荷清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