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天地立心 為沙漠立道
—我的治沙哲學
萬物皆載道，沙漠亦載道。
“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是中國哲學的範疇。道對中國哲學思想的影響是根本性的，自它產生之日起，就對中國的哲學、美學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人類的道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人與自然和諧是立世之本、科學之本、發展之本。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我們應該遵循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理念，尋求永續發展之路。”總書記強調，我們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經濟與社會的和諧，既要綠水青山，又要金山銀山，寧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而且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一論斷從生存論高度揭示了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本質聯繫，為發展方式變革和文明類型轉型奠定了哲學基礎。
沙漠是有生命的，沙漠也是生態的一部分，隻不過是變壞了的生態。“庫布其”為蒙古語，意思是勝利在握的弓弦，因為它處在黃河邊，像一根掛在黃河“幾字彎”上的弦，因此得名。庫布其原本不是沙漠。史載，3000年前，庫布其沙漠曾是森林覆蓋，水草肥美的宜居宜牧地區，養育著獫狁、戎狄、匈奴等中國古代少數民族。《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就是描述的這一帶的美景。商王曾在這裡築朔方城來抵御獫狁的入侵。2000年前，漢武帝北逐匈奴，在這片土地上設朔方郡，修葺朔方城，進一步鞏固了中原對這片土地的管轄和統治。自商代後期至戰國，氣候變得干冷多風，使沙源裸露，並提供了動力條件。
1000年前，據《魏書.刁雍傳》記載：刁雍軍需糧道的流沙已嚴重影響了交通，流沙已相當嚴重。據歷史考證，此軍需糧道經過今鄂托克旗西部到杭錦旗北部的沙漠地帶。表明北魏時期庫布其沙漠已經形成。而此時的氣候處於低溫期，生態環境脆弱，森林植被一旦破壞，短期內難已恢復，為形成流動沙丘提供了氣候條件。
到唐代，鄂爾多斯北部陸續出現沙漠，被稱作“普納沙”和“庫結沙”的沙丘地帶。
100多年前，清朝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清王朝廢止以前實施250多年的關於限制漢民移居蒙地的“邊禁”政策，正式開放蒙荒，並改私墾為官墾。在內蒙古實施的這一所謂“新政”，敞開了內地漢民大量湧入草原地區的門戶。1903年三月同意在杭錦旗開墾約1000公頃土地，在達拉特旗開墾約2000公頃土地。凡開墾處一切樹木都砍光伐盡。
庫布其沙漠的形成有地質、氣候因素，更有人類活動導致沙漠擴展、沙丘活化、土地沙化的重要因素。
無論北洋軍閥政府還是國民黨，均沿襲了清朝放墾內蒙古草原的“蒙地漢化”政策，並為此制訂了許多獎勵開墾的辦法。伴隨從沿海各省通往內蒙古鐵路的修築，移民大量湧入，使草原地區開墾規模更加擴大。
過去的庫布其沙漠散居著幾萬農牧民，就像星星灑落在星空一樣，在沙丘的深窩裡面很難找到，過著原始的生活。
新中國成立時，庫布其沙漠每年向黃河岸邊推進數十米、流入泥沙1.6億噸，直接威脅著“塞外糧倉”河套平原和黃河安瀾，沙區老百姓的生存和生命安全常受其擾。20世紀80-90年代，鼕春狂風肆虐，黃沙漫卷，800公裡之外的北京由此飽受沙塵暴之苦。
1988年億利集團誕生在庫布其沙漠腹地。飽含著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感應到大漠生命的呼喚，秉持活下來並且要活得更好的樸素追求，我們扎根庫布其，躬耕30年，把一片死亡之海變成經濟綠洲，重建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繫，重現了千年之前“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好圖景，實現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我們改變了沙漠的命運，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回望30年，以什麼理念來指導總結庫布其經驗？揭示億利企業生存發展之道？用一句話來說，“精神為體，模式為用”。庫布其模式是對億利庫布其30年治沙的真實寫照，本書對庫布其模式進行全面、深刻的介紹與說明。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探討這一模式的精神起源與發展。
一、立言的背後是境界
古人講“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首先是立功，立功之後就會有功德。在“三不朽”中，還要重視立言。孔子的《論語》，傳之百代而不衰。這就很好地體現了“立言”的力量。立言，就是把經歷、經驗上升為理論，從理論上把它研究透，考察從經濟層面的“億利”到思想和精神層面的“億利”。
企業家的境界有高有低，立言的背後是境界。我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講企業家的三種境界：草商、儒商、哲商。草商是富有冒險精神、實干主義的“草莽英雄”。他們為生存而奮鬥，憑經驗管理，靠直覺做事，敏於行、訥於言、拙於思。他們就是商業叢林中的土狼，體格強健，四處奔跑，永不疲倦，永不言敗。這些人構成企業家的主體。
儒商是以知識武裝自己，具有“士魂商纔”的商人。所謂“士魂”，就是嚴守商業道德，誠信為本，謀利有度；所謂“商纔”，是指企業家在商場中修煉有成，善於抓住商機，把握經營之要，圓融管理智慧，熟練運用各種管理方法和工具。他們像以敏捷和速度著稱的獵豹，能夠巧妙地避開陷阱，迅猛地抓住獵物。他們世事洞明、人情練達。
哲商是商人和哲人的結合體，是用智慧統帥知識的新商人，在經營中體現的是大智慧，不是小聰明。在很多情況下，他們的行事方式往往令土狼、獵豹們難以理解。美國前總統小布什上臺後，減稅1.6，其中包括遺產稅300，這個政策對富人非常有利，卻遭到了比爾·蓋茨、、巴菲特等120多名商人的聯名上書反對，原因就是他們不想自己的第二代不勞而獲，這項政策將會影響美國未來長久的國力。心裡時刻裝著國家與社會，這就是哲商的情懷。哲商首先想的是國運，國運決定家運。哲商就是以企業為平臺，以財富為力量，以報效社會為己任，以利益眾生為追求。在企業成功、事業有成的同時，也實現了人生意義的升華和智慧的圓滿。哲商是商人的境界。立志把大漠變綠洲的勇士們，便擁有深沉的家國情懷。
哲商是現代企業家應該力求達到的境界。兩院院士、建築學家吳良鏞認為建築學並不完全是蓋房子，而是研究人居環境的科學，“美好的建築環境的締造，不僅在於建築師的職業技巧，還寄托於締造者高尚的心靈”。他還講過，建築師不僅要成為工匠，而且要成為哲匠。因為工匠可以治國，哲匠可以救國。央視推出的《大國工匠》節目，體現的精神就是人文精神，一種哲匠的精神。我國現在每年大學畢業生近800萬人，比美國、歐洲、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的畢業生加起來還要多。從人數來說，中國不缺工匠，但是缺工匠精神。工匠精神在本質上是一種人文精神，具有人文精神的工匠纔有可能成為哲匠。
任何事物都有形而上的層面，也有形而下的層面。古人講，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哲學思維就是讓人們從市井生活中、具體事物中跳出來，想一想人生之中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次要的，讓人們抓住重要的東西，看開、放下次要的東西，提升自己的境界。
大到治國理政，小到企業管理都要靠哲學。作為一個企業，要有自己的企業文化，也要為自己的企業立言，這個立言應該是哲學層面的立言。喬布斯說過一句話：“我願意把我所有的科技去換取和蘇格拉底相處的一個下午。”可見，偉大的領袖、真正的企業家都希望自己在哲學方面有所進步。
二、道心是真正恆久的品德
西方哲學的旨趣是“愛智”，中國哲學的志向是“聞道”，這是中西哲學的重要區別。一個是知識論體繫，以理智作為知識的裁判者；一個是本體論體繫，把人作為知識的裁判者，這是兩者不同的地方。
“道”是老莊哲學的範疇，也是中國哲學的範疇。哲學家金嶽霖先生指出，每一種文化類型都有它的核心思想，而每一個核心思想都有它崇高的概念和基本的原動力。中國思想中崇高的概念似乎是“道”，所謂行道、修道、得道，都是以“道”為終目標。各家所欲言而不能盡的道，國人對之油然而生景仰之心的道，萬事萬物之所不得不由、不得不依、不得不歸的道，纔是中國思想中崇高的概念，基本的原動力。
以“道”為體來總結庫布其模式，就是希望從認識論角度、價值論角度、歷史觀角度都可以總結。今天我們側重從本體論角度來理解和總結庫布其模式。本體論涉及人生觀、生死觀，比如人生何來、死歸何處、人生何為，這些終極的問題都要從本體論的角度去看。
要把握道家的“自然之思”，還要解決兩個關繫，即道與自然的關繫，道與人心的關繫。道與自然的關繫，老子說，“道法自然”。河上公注曰：“道性自然，無所法也。”道不違自然，乃得其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這四大都是按自然原則運行。“天人合一”就是道，就是自然。“人與天一也”，就是人與天都遵循道，遵循自然。莊子講：“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機就是天機、天道。自然是道的根本屬性，也是道的存在方式，人的存在方式。所以，在天地萬物的自然本性中，包含了人的自在與自由。如果能做到天、地、人圓融為一，遵從大漠之自然，使得人和山水林田湖草沙各得其所，各得其品性，人就會嘗到知天、事天、樂天、同天的樂趣與境界。輔萬物之自然纔能功成事遂，這奠定了我重新解讀沙漠的認識論基礎。
我們講道和自然的關繫，目的是了解它們與人類生存發展的關繫。歷史哲學中有兩個重要的概念，一個是天道，一個是人事。天人合一，天人不二，就是由人事以見天道。處理好天道與人心的關繫，是解決天道與人事關繫的關鍵。道之或隱或顯，萬物之性或成或毀，就繫於人心。我們經常講，凡事要盡人事，聽天命。在命運面前，不是俯首帖耳，而是奮起抗爭，尋找命運與自身內在的關聯，設法逃離“神諭”的預言。
歷史周期律既是規律，也是命運。怎樣避免人生和事業的悲劇？老子強調“以道蒞天下”，莊子則提出了至人理想。至人就是“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至矣”。至人之心就是“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你把天和人都了解了，你就成為至人。至人之心就是順應自然而不容私，沒有私心雜念。
為什麼要以至人為理想？隻有至人纔能與天地合其德，達到天人合一、與天同契的境界。隻有基於道心的至人，纔不會以經濟狀況為轉移，可以做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至人之心所擁有的道德是真正恆久的品德。有道心的企業家，其發展可以造福國民。無道心的企業家，缺少守正出奇的能力，把握不住大事，甚至會有害於國計民生。
三、認知革命：重建人與自然伙伴關繫
人是萬物之靈，自然界在人身上實現了自我意識，道心是與道合二為一的心，道心集中體現了人的超越本性。人的超越精神是自覺認識和無限接近天道的精神，正是它決定和建構了通達的人生觀和生死觀。
北宋理學家張載在《西銘》一文中，對天地境界有明確的表述，什麼是天地境界？太虛就是氣，萬物皆由氣聚而生成，萬物既散而為太虛。就是說萬物散了之後，又回歸太虛。每個生命，氣聚的時候也是吾體，氣散了的時候也是吾體。既然天地萬物都是由於氣聚和氣散而造成的，那麼全部的生靈都是我的同胞，我的朋友。“民吾同胞，物吾與也。”這就是他的宇宙觀，他的天地境界。
宇宙萬物是平等的，互為伙伴、互相共存。比如沙漠，它不僅是人的無機的身體，還把它的物產轉化為我們有機生命的組成部分。沙漠也是有生命的，懂得知恩報恩，“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億利人就是以這種態度來對待庫布其沙漠的。億利人治沙經過3個階段：一開始是功利性的，為了保住鹽廠不被流沙侵蝕；二是有深沉的家國情懷，為了保護家園故土，上升到社會道德層面；三是進一步上升到天地境界和宇宙層面，為了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實現厚道共贏。當大漠壓迫我們無法生存的時候，我們想不到後面這兩層。那時候，我們厭惡沙漠、害怕沙漠，認為沙漠有百害而無一利。但是，當大漠被我們捂在手裡，被我們建設得越來越好，你跟它的生命的聯繫、情感的聯繫會越來越多，跟它的親情血脈關繫、朋友關繫會越來越顯著。這是一場跨越了30年，逐步進行的認知革命。
這種認知革命就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傲倪於萬物”，追尋“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大化境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新的治沙理念，它超越了“沙進人退”還是“人進沙退”這一機械思維層面，超越了“人沙對立、以人滅天”的陳舊理念。這個過程體現了庫布其兒女對大漠深沉的愛，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中華民族天人合一的生存智慧，實踐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科學自然觀。
這30年，我們與沙漠、與自然和諧共生，“共在存在”原則體現在方方面面。比如，“科學為體、技術為用”，我們通過發明創造“微創氣流植樹法”“風向數據植樹法”等治沙造林新技術，不僅大大提高了治沙效率，提升了植物成活率，減少了治沙投資，而且使人與自然相互傷害小化。經過30年的艱苦奮鬥、認知革命，我們通過自己的雙手和汗水，終於喚醒了沙漠的潛能。在思考治理荒漠化的問題上始終保持超越性的維度，這是億利集團的寶貴品質，和我們“厚道共贏”的企業核心價值觀一脈相承。
四、超越精神：扼住命運的咽喉
歷史哲學討論天意、天命、天理，認為“無假其私以行其大公”。王夫之告誡人們要做“獨握天樞”的勇士。“得天地之綱，知陰陽之房，見精神之藏，則數可以奪，命可以活，天地可以反覆。”就是說，當你懂得了本體的來龍去脈之後，你的命數是可以奪過來的。命可以活，數可以奪。
講到這裡，我想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億利的成長。是命數，我和大部分代億利治沙人，都是命中注定生於斯、長於斯的沙漠之子，我就是生長於庫布其沙漠，不是生在北京、生在上海、生在廣東，我就是一個沙漠的孩子。第二是大漠的吶喊，沙漠是有生命，有靈魂的。&ldqu錢治沙”的決策是扼住命運咽喉的起點，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首次聽懂了大漠的吶喊，它喚醒了我們的使命感，喚醒了我們的良知。治沙的決策表明我們從傳統商人向現代企業家的轉變，把賺錢作為實現理想的手段，而不是把賺錢當成實現理想的目的。第三個是使命，就是把大漠的托命上升為人的使命。第四個是命運，就是把完成使命當作自己命運的核心信念，又通過30年的耕耘改變了庫布其人的命運。
做一件事，重要的是要有良好的動機和正確的價值觀。良好的動機和正確的世界觀，源於對生命的意義始終堅信不疑，信念不敗，纔能人生不敗。人要有從現實世界的煩惱中超越出來，保持傾聽天籟的能力，把握天道的能力。這是事業長盛不衰的關鍵。
超越精神就是企業家的理想和信仰。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為人類治沙，將生命和靈魂融入庫布其。我把一生矢志不渝的使命稱之為自己的命數和命運，是自己的天命。從這個角度來說，億利已經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五、價值觀的核心是理想信念
習近平的文化觀有三個層次，是層層遞進的，即文化的核心是價值觀，價值觀的核心是理想信念，理想信念的核心是價值原則。
1992年，習近平出版了《擺脫貧困》一書，他在後記中指出，出版這本書“其意義首先在於擺脫意識和思路的‘貧困’”。隻有首先擺脫了我們頭腦中的貧困，纔能使我們主管的區域、國家和民族，走上繁榮富裕之路。
作家畢淑敏多年前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造心》。文章說蜜蜂會造蜂巢，螞蟻會造蟻穴，人會造房子、機器，造美麗的藝術品和動聽的歌，但人寶貴的東西就是能夠造心。人不僅能運用雙手為自己造心，而且能為企業造心，甚至能為天地造心，為沙漠立道。萬物皆載道，沙漠亦載道，通過我們內心把“道在大漠”揭示出來。億利治沙勇士是沙漠生靈所化之人，也是沙漠綠化托命之人。我們把治沙視為使命，進而把治沙使命變為信念和信仰，這種信念進入心靈，深入骨髓。信念先是發生在個別人身上，然後變為領導集團的，又擴大到核心團隊，後演變為全體億利人的信念。隨著治沙的成功，這種信念又變成所有庫布其人的心理基因。
價值原則源於本體論和存在論，源於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本體論承諾和存在論假設，並由此生發出一繫列思想原則，如人與沙漠和諧共生原則，激勵型伙伴關繫原則。哲學上是共在存在論原則，共在先於個人存在原則，人與自然、人與人關繫理性原則，人與自然相互傷害小化原則優先於人追求自然利益化原則，價值觀與真理觀辯證統一原則，科學為體、技術為用原則，等等。這些思想原則能否順利貫徹，關繫到市場化治沙和產業振興的未來。
在庫布其，人與沙漠的共生關繫已經形成，人們對沙漠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人人都說“我不恨沙漠了”。人們治沙的士氣變了，思想觀念也變了，由被動到主動，由大恨到大愛，由無奈到摯愛。通過人的經驗，由感性到知性，由知性到理性，由理性到悟性。人們日益體悟到大漠之美和人性之美的相互輝映。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們成為與大漠進行情感交流的朋友，人作為大自然的產物，其精神的豐富和境界的提升同樣離不開大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