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春秋368年值得特別研究
我對春秋史一直有心結:,大部分斷代史著作都將春秋戰國並列,而且看其內容,總是戰國史多於春秋史,這樣的春秋史隻能變成粗線條的五霸輪替的連續劇;第二,通史類著作留給春秋的篇幅更少;第三,對於春秋史,很多著作一筆帶過,觀點陳陳相因,如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貴族社會解體、王綱解紐、禮崩樂壞、陪臣執國命,等等。簡言之,這些著作裡沒有真實的歷史:空間、人群、生活、精神、情感等,隻有五霸輪替、帝王將相、標志性事件。
我對於春秋這段歷史的興趣,來自三十多年前父親就著《上下五千年》跟我討論烽火戲諸侯、齊桓公慘死、蘇秦“富貴則親戚畏懼,貧賤則父母不顧”等歷史故事的熏陶。
春秋這段歷史,被淹沒在戰國諸子、七雄爭霸、大秦統一等宏大、光輝的光環之下太久,隻留下春秋五霸的粗線條記憶,這是不夠的。過於關注王朝更迭,尤其是倒退及偏頗的“儒家春秋觀”(春秋無義戰、禮崩樂壞等),忽略了春秋的進步意義,忽視了春秋時代美德自然流露、纔情自由勃發的人性閃耀時刻。我認為春秋時代是進步的、進化的,不是一團漆黑。
春秋史留給我深刻的印像,或者說是疑問:為什麼在2700多年前,中國已經發生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有那麼多對人世的精闢洞察與思想,以至於從秦漢到現代歷史,總覺得發生的事都有春秋時代的影子?
關於春秋史的基本背景,先解釋一下368年這個時間段。
春秋時期的起點是前770年周平王東遷,終點略有分歧,遠的到前403年,三家分晉被周王冊封,共368年(分晉時間還有前438、前453年)。呂思勉以孔子卒(前479年)為止;葛兆光《統一與分裂》以前475王即位)為分界,目前在大陸歷史中春秋戰國的斷代,以前476年前後斷代為主流。但是,前473年越滅吳,前431年楚滅越,戰國七雄裡沒有吳、越兩國,吳、越都並入楚國。因此,以三家分晉為春秋戰國分界的接受者較多。
三家分晉有兩個時間點,一是趙、韓、魏三家滅智氏的前453年,《資治通鋻》以此事件為開篇;二是三家被周威烈王封為侯國的前403年,臺灣版《中國歷代戰爭史》以此為春秋戰國的分界點,春秋總歷時368年來源於此,春秋史就是指前770年至前403年這段歷史。
晉國滅亡的後時間是前376年,廢晉靜公,趙韓魏三家瓜分晉公室剩餘土地,晉國連虛名亦蕩然無存。另外還有一種春秋史指《春秋》一書的起止時間,是記錄年(前722年)到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共242年大事的歷史。春秋史的空間範圍如圖1所示。
圖1 春秋地圖
在春秋地圖中,春秋歷史的空間範圍(不包含所謂夷狄),包括今天的河南、山東、江蘇、湖南、河北、山西、浙江、陝西、湖南、川渝等省市。
圖2是戰國中期地圖。
圖2 戰國中期地圖
圖3是秦並六國、設郡縣後的中國地圖。
圖3 秦並六國、設郡縣後的中國地圖
從三張不同歷史時期的地圖中可以看到,春秋時代的特點是小國林立。西周初期據說有1773家(大宗、小宗以姓氏聚集的部落),進入春秋時代,諸侯國有124家(一說154家),這些國家大部分出自姬姓、姜姓及相互通婚的後代。
例外的宋國是殷商後裔。宋國地位很高,首領經常娶周王的女兒為正妻,宋襄公夫人就是周襄王的姐姐。宋國與周圍國家不同姓,風俗、思維也不太一樣,鄭昭宋聾等諷刺便與這有關繫。
春秋時代諸侯國之間血緣、婚姻這條隱秘的線索,是各種戰爭、結盟的起因。這是讀春秋史必須明白的,否則就不能弄清楚為什麼很多事件會發生,如周鄭交質、齊桓公救衛等。所有事件的背後都是血緣加婚姻關繫。重耳為什麼流亡十九年還能回晉國執政?遠遠近近的親戚關繫是主要原因。春秋以後,重耳這類事情就很少發生了。
春秋時代是中華民族、中華文明規模、範圍、多層面的融合、創造、形成的過程。說春秋時代有今天中國人的人性基因,因為今天中國人在地域、姓氏上,基本都源於春秋時代。
春秋368年的歷史,比春秋五霸的故事更豐富、更多彩,令後人驚嘆不已。更不要說我們對春秋史還可以探索更有意義的話題:造成強國與弱國的根源是什麼?文化與文明的地方差異是如何形成的?領導與叛逆、忠誠與野心、智慧與陰謀如何改變一國、一族、一人的命運?究竟是哪些歷史條件讓人性的崇高與卑劣見之於行為?春秋時代君子與小人的真實故事留給後人哪些教訓?或者說春秋時代真實發生的那些高尚與卑劣的事件與人物,有哪些在2785年(前770—2015年)後,依然可以見之於當今社會的人性特征?
這是我的一點願望,或者是讀史應該有的一點意義。春秋時期是華夏文明真正繁殖、成長的階段,那裡有中國人初的人性基因。
今天中國人的人性未必是春秋基因的影子,但春秋基因一定是中國人的人性母本。人性在歷史的洪流裡,究竟是在進化還是在退化?究竟是變了還是沒有變?後人能不能通過對歷史人性的認知,思考改進人性及人性生存土壤的方法呢?
本書希望透過真實的春秋歷史,觀照那個時代中國人的人性特點,看到人性裡的黑暗與光明、卑劣與高尚,看看人們在春秋時代曾經有過何種表現,借以提供一面鏡子,看看春秋時代的人性基因與今天的中國人有什麼關繫。通過這個視野,春秋頓時有了一番新天地、新景像。
春秋時期的368年,有耳熟能詳的鄭伯克段、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宋桓公、越王勾踐;有曹劌論戰、孫武斬妃、伍子胥鞭尸、趙氏孤兒;有周遊列國的孔子、千裡救國的墨翟、騎牛出關的老聃;有更多不太著名卻一樣有意義的人物、事件,如魯隱公之死、魯莊公之死、孔子先祖孔父嘉之死、驪姬亂晉、舍身救兄的公子壽(宣姜子)、愛鶴亡國的衛懿公、弒君的公子州吁、南宮長萬、裡克老祭足、柱國之臣呂省、家無積蓄的首相楚令尹叔孫敖、改變春秋熱點的巫臣、春秋聖展禽(即柳下惠)、春秋盜展雄(盜跖——展禽之弟);有那些不可不說的美女,如春秋美女莊姜、位女“性神”夏姬、位愛國女詩人許穆夫人、被後世詩人吟誦多的息媯(息夫人)、神預言的女人職姜(叔向母親)、笙簫和鳴的弄玉(秦穆公女);更有不可不提的智者,如為鄭國做建國大綱戰略規劃的史伯、秉筆直書的董狐、不懼殺戮的齊史官三兄弟及南史氏。
西方因為希臘羅馬寫了多少著作?希臘羅馬變成文明的朝聖地,難道中國不應該嗎?春秋歷史的空間、時間、故事、人物,比希臘羅馬歷史豐富得多。
本書不是重復一遍春秋時代的歷史故事,實際上,歷史的故事,尤其是過於詳細的細節,大多數不靠譜。但這種歷史演義並非完全沒有價值,在史書記載的字裡行間,存在過生動鮮活的人物、事件,小說家以想像復原史實,讓干巴的文字變成鮮活的場景,是讓後代感知歷史的方式之一。
在我眼裡,春秋時代首先是美的,不僅美麗,還有原始、直接、簡單、濃烈、特殊的美,為後世所未及。包括歷史人物的語言、詩歌、行為,都有深沉濃郁的審美意趣——也許領略這種美,是民族歷史敘述的主要價值。
人性是經驗的、現實的、個體與群體並存的。在本民族歷史生活裡認知、反思人性,在各民族歷史生活裡比較、觀照人性,是人性進步進化的必由之路。
人類作為自然物種的優點,是可以通過歷史、他人、文獻獲得理性和經驗,而不像動物一樣,僅僅通過遺傳與環境去訓練本能反應。動物本能無疑優於人類本能,人類物種退化論大多以此現像為基礎,但另一個事實是:在生命層面,動物傷害人類的能力更強,但能夠控制動物物種命運的卻是人類。
盡管有人認為“人類從歷史裡汲取的教訓是,人類不會汲取任何歷史教訓”,但每個人、每個民族生存的現實卻在昭示俾斯麥說的話的價值:隻有愚蠢者是從自己的經驗裡吸取教訓,聰明人善於從他人的教訓裡吸取經驗。歷史的教訓、歷史的經驗是值得後人借鋻的財富。沒有歷史感的人生,纔是一種悲哀。
那些無視歷史的人,後都可能用滑稽的方式,重新表演一次歷史的故事。歷史中的人物如此,日常生活裡的個人依然如此。解決社會問題,可以有制度的、經濟的、政治的、心理的路徑,但歸根結底,所有的路徑都應落到人性的層面。我相信無論個體的人,還是群體(民族),即個性或國民性,都是可以並且應該進步、進化的。
推動個性及國民性進化的重要手段,是對歷史的認識。歷史與每個人都有關,如果中國融入世界,中國文明融入普世價值是歷史潮流,春秋基因就是每個中國人都值得借鋻的人性教材。
歷史雖然是“死”的,但是並不寧靜。圍繞歷史特別是價值判斷的歷史觀的分歧,比現實更詭異復雜。再回頭看這句話,我們會發現:歷史不僅纏繞著每一個人,還纏繞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當下的存在狀態。
那麼,人性是什麼?我認為有三句話可以解釋,即認識自我、認識他人、認識關繫。
認識人性的目的不是為了滿足知道的興趣,而是為了掌握行動的規律。人性形成性格,性格主宰人格,這是一個素到個性特質,後變成人生軌跡、生命結果的過程。
人性的面相多種多樣,如萬花筒般各不相同。陰與陽、顯與隱、善與惡、真與假構成復雜的組合,這些組合有些有邏輯、可預測,更多時候卻是無邏輯、不可測。人性之所以成為無解的迷題謎題,就在於其不可測。
人的一生,窮與富、順與逆、愛與性、樂與憂、聰與拙、進與退、聚與離,甚至生與死,都會面臨諸多選擇,涉及多種關繫、利害相關人的判斷與抉擇。人生路向、苦樂、窮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