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機遇與風險
人工智能是今天的神話,也是其他一切故事背後的故事。它既是新的開始,也是末世毀滅,兩種結局分別對應了好的人工智能和惡的人工智能。本書集結了諸多來自人工智能領域內外的重要思想家的對話,探討了人工智能的定義及含義。該對話是基於一個叫作“可能的心智”的項目,正式開始於 2016 年 9 月在康涅狄格州華盛頓的五月花格瑞斯酒店召開的一次會議,本書的一些撰稿人也參與了這次會議。
在次會議上,人們很快對人工智能進入更廣泛的文化環境感到興奮與恐懼,這與諾伯特·維納(Norbert Wiener)的“控制論”思想進入當時文化領域的情況非常類似,特別是在 20 世紀 60 年代,許多藝術家把這種新科技思想融入他們的作品中。我對控制論思想的影響力有切 身體會。實際上,若說正是控制論思想使我走上如今的人生道路也不為過。隨著 20 世紀 70 年代初數字時代的到來,人們不再談論維納,但如今,他的控制論思想被廣泛采用,已經內化到了不再需要名字的地步。它無處不在,飄蕩在空氣中的每個角落,這正是適合本書開始的地方。
新技術=新感知
在人工智能出現之前,控制論大行其道。它是諾伯特·維納在 1948 年的奠基性著作中闡述的一種理念,意指自動的、自我調節的一種控制。我記得我接觸到這一理念是在 1966 年,當時作曲家約翰·凱奇(John Cage)邀請我和其他四五位年輕的藝術家參加了一些晚宴,也就是一繫列的研討會,探討媒體、傳播學、藝術、音樂及哲學上的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主要圍繞讓凱奇感興趣的維納、克勞德·香農(Claude Shannon)及馬歇爾·麥克盧漢 (Marshall McLuhan)的觀點。這些人在紐約的藝術圈頗有影響力,而我當時正努力躋身於這個圈子。凱奇對麥克盧漢的觀點尤其熟悉。麥克盧漢認為, 通過發明電子技術,我們的中樞神經繫統即大腦擁有了一個外形,我們現在不得不假設“隻有一個大腦,一個我們所有人共享的大腦”。
當時我在紐約的電影制片人實驗電影院做項目經理,在先鋒電影制片人兼導演喬納斯·梅卡斯(Jonas Mekas)的主持下,負責一繫列的多媒體制作,即“新電影1號”項目(也叫作“擴延電影節”)。我與之共事的那些藝術家對這些理念非常感興趣,他們是:視覺藝術家克萊斯·奧登伯格(Claes Oldenburg)、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和羅伯特·懷特曼(Robert Whitman);動態藝術家夏洛特·穆爾曼(Charlotte Moorman)和白南準(Nam June Paik);偶發藝術家阿倫·卡普羅(Allan Kaprow)和卡若琳·史尼曼(Carolee Schneemann);舞蹈家特 裡莎·布朗(Tricia Brown);電影制片人傑克·史密斯(Jack Smith)、斯坦·範德比克(Stan Vanderbeek)、艾德·艾姆許維勒(Ed Emshwiller)和庫查兄弟(Kuchar brothers);先鋒劇作家肯·杜威(Ken Dewey);詩人格爾德·斯特恩(Gerd Stern)和USCO 組合;極簡音樂家拉蒙特·揚(La Monte Young)和特裡·賴利(Terry Riley);以及通過沃霍爾結識的地下絲絨樂隊(The Velvet Underground)。他們中許多人當時正在閱讀維納的作品, 廣播裡也正在播放介紹控制論學說的節目。正是在這樣的一次晚宴中,凱奇從他的手提箱裡拿出一本《控制論》(Cybernetics)交給我,說:“這是給你的。”
在此期間,我意外地接到維納的同事阿瑟·K. 所羅門(Arthur K. Solomon)給我打來的電話,他是哈佛大學生物物理學研究生學院的院長。當時,維納一年前已經去世,但所羅門與維納在麻省理工學院和哈佛大學的一些關繫密切的同事,一直在關注《紐約時報》上關於“擴延電影節”的報道,對其與維納作品扯上關繫頗感好奇。所羅門邀請我帶著一些藝術家去劍橋與他和其他一些專家會面,包括麻省理工學院研究感官通信的沃爾特·羅森勃利斯(Walter Rosenblith),哈佛大學應用數學家安東尼·歐廷格(Anthony Oettinger),麻省理工學院工程師、頻閃光的發明人哈羅德·埃傑頓(Harold “Doc”Edgerton)等。
就像我以前遇到過的許多次“藝術遭遇科學”一樣,由於我對科學所知不多,這次為期兩天的會面不算很成功,就像輪船行駛在暗夜裡。但我盡可能地吸收了一切營養,而且從很多有趣的方面看,這次會面非常重要,其中一點就是他們帶我們去看了“那臺”計算機。在當時,計算機可是個稀罕物,至少我們這些訪客還沒有誰擁有一臺計算機。我們被帶到麻省理工學院裡的一間非常大的屋子,在屋子中間有一個“冷室”,它高於地面,四周是玻璃牆。在“冷室”裡,技術人員穿著白色實驗室服、戴著白色圍巾和手套,正忙碌著核對整理從一個巨型機器裡出來的穿孔卡片。我走到近前,從我口中呼出的熱氣在“冷室”的玻璃上結成一層薄霧。我伸手抹開玻璃上的霧氣,看到了“那臺”計算機。一下子我便深深愛上了它。
後來在 1967 年秋,我來到門洛帕克市和斯圖爾特·布蘭德一起待了一段時間。1965 年我在紐約見過他,當時他是 USCO 藝術家組合的一名外圍成員。當時,他正與身為數學家的妻子洛伊絲(Lois)著手準備《全球概覽》雜志(The Whole Earth Catalog)期的出版發行。當洛伊絲和團隊其他人正干著苦力時,斯圖爾特和我坐在一個角落裡待了兩天,閱讀、標記和注解前一年凱奇給我的那本《控制論》,討論維納的思想。
這些思想給了我靈感,我開始提出一個主題,也像一個魔咒,讓我以後的所有努力有了方向,那就是“新技術=新感知”。在媒介理論家馬歇爾·麥克盧漢、建築設計師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未來主義者約翰·麥克黑爾(John McHale),還有文化人類學家愛德華·T. 霍爾(Edward T. Hall)和埃德蒙·卡彭特(Edmund Carpenter)的啟發下,我開始大量閱讀信息論、控制論和繫統論等領域的書籍。麥克盧漢推薦我閱讀生物學家 J. Z. 揚(J. Z. Young)的《科學中的懷疑與確定性》(Doubt and Certainty in Science),在書中作者認為我們創造了工具,並通過使用這些工具來塑造自我。他推薦我閱讀的另一個文本是沃倫·韋弗(Warren Weaver)和克勞德·香農在 1949 年所寫的文章《通信數學理論的新貢獻》(Recent Contributions to the Mathematical Theory of Communication)。在這篇文章開頭,作者寫道:“‘通信’一詞將被廣泛使用,其意義包括一個心靈影響另一個心靈的所有過程。這當然不僅僅指寫作和演講,還指音樂、繪畫、戲劇、芭蕾,甚至人類的所有行為。”
誰能想到,從那往後的 20 年裡,我們會開始把大腦比作計算機?誰又能想到,在接下來的另一個20 年裡,當我們把計算機連成互聯網時,大家纔意識到大腦不是一臺計算機,而是一個計算機網絡?當然,維納沒有想到——雖然他是設計用於控制機器的模擬反饋電路的專家,藝術家們也沒有想到,我自己更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