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模型師宣言

前言
一個幽靈, 正在金融市場上空遊蕩, 那就是流動性困境、信用凍結和金融模型失效組合成的幽靈。
2007 年年初, 次貸危機爆發, 金融市場隨即轉變了管理模式。這種新模式的特點就是波動劇烈, 危機四起, 威脅如同傳染病一般, 從一個市場傳播到另一個市場, 而且還會伴隨著難以想像的異常現像。(誰曾想到美國國債的互換利差會變為負值?) 相似的估值模型也變得越來越不可靠。那些未將自己的損失歸咎於百年一遇的金融海嘯的風險管理者們, 如今在哪裡高就呢?
為此, 我們聚集在紐約, 寫下了以下宣言。

宣言
在金融學中, 我們研究如何管理資金, 從簡單的證、股票、債券, 到復雜的期貨、期權、次級CDO 以及信用違約互換。我們建立金融模型來評估證券的公允價值以及可能會出現的風險, 同時研究該如何控制這些風險。那麼金融模型是如何告訴我們證券價值的呢? 在次級CDO 市場中, 這些金融模型又因何故敗得如此慘烈?
物理學給很多金融建模帶來了“靈感與動力”, 因為物理學能夠通過一個物體的現狀成功預測它的運動趨勢。這一點是非常驚人的。物理學家通過反復地做實驗來了解這個世界, 從而發現“力”及其背後魔法般的數學定律。伽利略在比薩斜塔上做自由落體實驗, 一個龐大的科學家團隊在日內瓦一次又一次地進行質子踫撞實驗。如果人們提出某個科學假設, 而這個科學假設與實驗結果相矛盾, 那麼一切便隻能從頭再來。實驗的方法起到決定性作用, 比如原子物理學領域發現的規律便要使原子測量精確到小數點後十位。
然而, 金融、經濟與物理是不同的世界。金融和經濟關心的是貨幣價值的“精神世界”。盡管金融理論竭力模仿物理學的風格與形態, 從而發現屬於自己的定律。但是, 市場是由人組成的, 人會受到種種突發事件的影響。此外, 人們也會受到對事件的不同看法, 以及對他人情緒的預期的影響。事實上, 金融學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基本定律。就算有, 也沒辦法通過反復試驗的方式來進行驗證。
CDO 模型是一個非常便捷的評估模型, 你幾乎找不到比它更棒的模型了。CDO 研究論文能將抽像的概率論應用到探尋數千份抵押貸款價格的互動走勢當中。抵押貸款數量如此龐大, 它們之間的關繫既廣泛又復雜。金融模型師不僅要建立一套自己的理論體繫, 還要使這個理論體繫能夠發揮作用。他們將模型內所有未知因素一掃而光, 隻留下了一個簡單的數字, 即違約相關性。這簡直就是從真實到荒謬: 當交易員向模型中輸入一個參數時, 便消除了所有的不確定因素, 同時計算出了CDO 的值。這種對概率的過度依賴具有很嚴重的局限性, 它與物理學有很大不同。物理學能帶來更深層次的因果分析, 而數據隻能作為一種表層的概述, 而且也無法捕捉到復雜的債務動向。
說到底, 模型隻是一種用來進行預估的工具。比如, 模型可以將你對未來的直觀設想轉移到現今證券的價格。相比直觀地猜測CDO 的價格, 直觀地猜測未來房價、倒債率以及違約相關性會更加容易。CDO 模型把對未來房價、抵押貸款違約率以及相關違約性的預測輸入模型, 得出當前CDO 價格。
我們在金融市場中得到了許多經驗教訓。這些經驗教訓告訴我們在金融市場中運用數學時一定要保持謙遜。在運用充滿了雄心壯志的理論時, 必須萬分謹慎。因為一不小心, 人類的行為會終被模型所操縱。我們喜愛簡化, 但是要記住, 簡單的是模型, 而不是這個世界。
然而, 很遺憾, 教金融的老師並不懂得這些。所以你隻能盯著學校發的金融學課本, 看著一根叫作數學公式的“柱子”, 撐著一棟用定理加引理加結果建成的“房子”。誰還會覺得這些課本其實是用來處理人與錢的關繫的呢? 每個人都應該具有這樣的常識: 每條金融學原理都是錯誤的。而且, 哪怕這夢做得再狂野, 金融學家也變不成歐幾裡得。正如亞裡士多德所言, 不同的行動有著不同的目的。金融學不是自然科學, 它有著看不見的隱患。那就是它對數學那份神秘的愛和過分的精密嚴格。
“我們不需要什麼模型和數學”, 聽到這句話, 你肯定無法想像金融學與經濟學沒有了模型和數學會怎麼樣。但是你要記住, 模型不是世界。無論何時, 我們都不要忘記, 我們在用模型預估某物時(包括人類), 都像是在強行把灰姑娘她姐姐的腳往水晶鞋裡塞一樣, 如果不砍掉一些不必要的部分就穿不進去。然而, 一旦為了美和準確砍掉這部分, 模型就會不可避免地掩蓋危機, 而不是揭露危機。對於任何金融模型來說, 重要的問題就是它會變得多糟糕,除了進行假設, 它究竟有多大作用? 當你開始使用模型, 之後又過分依賴它時, 一定要具備常識與經驗。
很多學術界人士都想像著他們能在風和日麗的一天找到一個“正確” 的模型。但其實並沒有所謂的“正確” 模型, 因為我們使用的模型會改變世界。金融模型的改進迅速而又短暫, 改變市場,創新模型勢在必行。因此, 一個簡潔明了的模型加上對少量變量的明確假設, 是利用直覺而不欺騙自己的方式。
所有的模型都是在試圖掩蓋虛假, 而一個優秀的模型則能將這些虛假公之於眾。就此而言, 我們堅信布萊克-斯科爾斯模型會為所有模型樹立一個榜樣。雖然該模型飽受不公正的誹謗, 但是這個模型不僅一目了然, 而且牢固可靠。之所以一目了然, 是因為它建立在真實的工程設計基礎上。它會告訴你如何從股票、債券以及一切會耗資的事物中創造期權。它的目的就是創造一個沒有任何不良因素的環境。它估價的方式和從水果、糖以及運輸成本中計算一個水果沙拉罐頭的價格的方式很類似。雖然世界市場不會與布萊克-斯科爾斯模型提出的理想環境完全一致, 但是這個模型卻很牢固可靠。因為它能夠讓聰明的交易者對這種不一致進行定性協調。在你使用模型的時候, 你知道你在假設什麼, 也很清楚有哪些假設是已經被排除在外的。
建立金融模型是很有挑戰性的工作, 但非常值得。你需要結合質量、數量、想像力、觀察、藝術和科學。這一切都是為了在市場與證券的運轉中找到一個大概的模式。建立金融模型的危險就是由來已久的盲目崇拜, 這簡直是一種罪過。金融市場雖然很活躍, 但它終究隻是個模型, 不管多麼吸引人, 終究隻是人造品。不論你多麼努力, 你也不可能真的賦予它生命。如果我們所迎接的未來災難是因為人類對數學定律無批判地遵從, 那麼我們便無法分清哪個是模型, 哪個是世界。
所有的金融模型師, 讓我們聯合起來! 除了幻覺, 你一無所失。

金融模型師的希波克拉底宣言
• 我將牢記於心, 世界不是由我創造, 更不會滿足我心中的方程。
• 縱使我會大膽地使用模型估價, 也絕不過分依賴數學。
• 我絕不因完美而犧牲現實卻不做任何解釋。
• 在精確度上, 我絕不會對使用我模型的人有所隱瞞。相反,我會闡明模型中的假設條件和忽略因素。
• 我明白我的工作可能會對社會與經濟產生巨大的影響, 其中的許多影響都超出了我的認知範疇。

伊曼紐爾·德曼,
保羅·威爾莫特
2009 年1 月7 日